在科研领域，有这样一位默默钻研的“追冷者”，他一辈子与零下200多摄氏度的低温技术打交道，他用炽热的科研热情，开辟了一条原始创新之路。他就是周远院士，一位新中国自己培养的早期大学生，一位把纯粹和热爱深藏心底的科学家。
一堂课，科研路上无坦途
第一次见到周远老师，是在研究生入学座谈会上。那时他还不是院士，朴素得像隔壁实验室的实验员。没讲什么大道理，只轻轻回忆起几十年前的往事：“当年我们的氢液化器在东黄城根，要到中关村来做低温实验。来回就一趟公交车，中关村当时还是偏远郊区，路难走，经常天不亮就得出发。”
他说这些话时，眼里满是对当下的珍惜：“现在实验室条件有多好，你们要把心思扎在科研上，年轻人的创造力最丰富。当然，真正做研究的路，更是充满坎坷，要持之以恒，要相信自己。”没有激昂的口号，老一辈科学家的坚守，是扛着一份责任和使命，在坎坷道路上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远瞩：两个创新建议
2009年，我们承担了国家重大科研装备研制任务，周远老师担任总顾问。每次技术讨论会，他几乎从不缺席，他总是默默听完报告，每次开口，总能点出别人没看到的“远事儿”。我印象最深的两个瞬间：
——给低温系统改换“预冷神器”
我们讨论液氢温区大型低温制冷系统研制技术路线时，周老师建议：“咱们试试用混合工质预冷（这是一种用于液化天然气等领域的新型制冷方法），别总依赖液氮。”这话一出，不少人犯嘀咕，液氮预冷是老办法，稳妥；混合工质制冷技术国际上也从来没有人用过，行吗？有人甚至猜测，这大概是想着为了发展国内混合工质技术。
可周老师不辩解，只慢慢讲原理，“液氮预冷时，换热器里会有气液两相，相变前温度差较大，换热效率降低。混合工质能保持相对较小的温度差，不可逆损失小，总体上更节能。”
四年后项目结题，专家们验收时反复讨论，认为“提出并实现了混合工质预冷替代液氮预冷”，是最有代表性的工艺流程创新。更让人感慨的是，当前随着氢能的发展，国际上为了降低氢气液化能耗，采用这种方法在概念设计上正成为一个重要的发展趋势。
——善其事利其器，用“冷阱”打破瓶颈
我们做低温系统时，有个头疼的问题，要监测氦气里的油含量，可油的含量太少了（痕量级别）。而很多时候取样误差大，很难测准。周老师跟我说：“咱们搞制冷的，能不能用‘冷’的办法？做个像‘冷阱’的结构，把油蒸汽冻住攒起来（低温富集），是不是就可以测量准了？”我根据他的建议，结合光学分析方法反复试验，最后不仅解决了难题，现在还获得了欧美日授权的国外专利。工程问题往往就是这样一层待戳破的窗户纸，关键是如何捅破。
心底的自豪
其实，每位科学家的心底都埋藏有自己研究工作上的自豪和荣耀。
有次调试低温系统，我遇到个反常现象，按常理，氦气减压（节流）时该升温，可旁通阀反而降温，外面还结了霜。我带着疑问找到周老师请教，没想到他一下子来了精神，平时很少那样高兴，“咱们聊聊氦气的膨胀制冷！我以前做VM制冷机时，就琢磨过这个！”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做过VM制冷机，这是一种小型制冷机（1918年由维勒米尔发明，所以以名字命名，初衷是做热泵）。上世纪70年代，国内半导体实验室要做20K（约-253℃）以下的低温实验需要便捷的小型制冷机。他那时候已经从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调回半导体研究所工作，从1974年到1981年，扎进实验室，硬是做出了4K-13K（约-269℃到-260℃）温区的VM制冷机，就像给实验室装了“迷你低温站”，刚好满足硅材料的电学测量。还在洪朝生先生等人的建议下改进调试，一次能产出30-40毫升液氦，别小看这几十毫升，它对半导体研究就像及时雨。
聊到兴头，周老师还翻出另一份国际文献给我看：“你看，国际同行对那套多路旁通技术评价也很高！”那一刻，他笑得像个孩子。他提出的“多路旁通脉管制冷机”，被认为是世界脉管制冷机发展的关键突破之一。这位沉默的老人，早早就走在了这个领域的前面。
一句话见精神
谈到自己研制的VM制冷机时，周老师也不避讳差距，“和国外比，咱们总的来说还是比不过人家，比如要用液氮，操作不方便，可靠性也差。”这不是妄自菲薄，既要有自强自信，也要实事求是，有清醒的认知。正是因为看到差距，才能去缩小差距。
2021年5月，80多岁的周老师高兴地仔细查看了2500W@4.5K大型低温制冷系统（模型）。这套装备的成功研制入选了两院院士评选“2021年中国十大科技进展新闻”。这背后的基础，正是洪先生和周老师几十年的坚守。从筚路蓝缕的青年，到国际制冷界的创新者。从解决实验小难题，到推动国家大装备。他和“冷”打了一辈子交道，始终饱含科研热情。
周远院士告诉我们，科学技术突破的秘诀，从来不是靠天赋异禀，而是老老实实做学问，“想得远一点，做得细一点，守得久一点，自然就进步一点点”。
正是“啜菽饮水乐何极，太羹有味是诗书”（意思是过着喝清水的日子，也会有快乐，诗书里也蕴含着滋养心灵的意趣），这种朴素、纯粹、宁静致远的精神，就是科技创新的源泉。（作者系中国科学院理化技术研究所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