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讨教,鼓励“新人”大胆探索
“彭公是一位虚怀若谷、心地光明、厚待他人、善育良才的大科学家。”这是理论物理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贺贤土对彭桓武院士的深情回忆。
1963年,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研制工作进入非常紧张的阶段。刚参加工作不久的贺贤土被安排做“原子弹过早点火概率问题”的课题。“过早点火概率”是评估原子弹爆炸失败风险的重要问题,接受新任务的贺贤土十分振奋,但面对各种复杂现象,一时无从下手。他就鼓起勇气,去请教彭桓武先生。
被科研人员尊称为“彭公”的彭桓武,当时已是第二机械工业部北京第九研究所副所长、核武器理论研究的负责人,但他没什么架子,经常到办公室了解工作进展,工作人员他都认识。作为“新人”的贺贤土找他,彭桓武不但不觉得被打扰了,反而很高兴。彭桓武对“原子弹过早点火概率问题”也非常感兴趣,就鼓励和指点贺贤土:“那个非线性积分-偏微分方程有点怪,你不要害怕,大胆往下做。”
彭桓武是大物理学家,不仅对物理概念的理解精准透彻,而且数学功底非常好。他给贺贤土演示,在解复杂微分方程时,先估计方程各项的量级,然后砍掉一些项,最后居然将其解出来了。
那一次,彭桓武还轻轻地说了一句话,让贺贤土豁然开朗。
彭桓武说,“3与1之比,3就是无穷大”。也就是说,如果一项是1,另一项是3,可以把1的那项去掉,方程就容易解出来。虽然这种结果是近似的,但由于抓住了主要物理过程,也就抓住了物理本质,会对深入分析物理规律起到重要作用。
彭桓武的这套方法叫“粗估”。“粗估”是核武器理论研究早期工作的一项“利器”。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还没有高性能大型计算机时,领导核武器理论研究的专家们在分析物理问题时,善于运用量纲和量级分析技巧,对复杂的物理问题作近似处理,使用各种粗估方法。如彭桓武的多种粗估公式,邓稼先和秦元勋的威力粗估公式等。粗估和精确计算相结合,成为核武器理论研究的主要方法。
粗估方法对贺贤土启发很大,“我好像一下子就开悟了,领会到良好的科学思维是如此的关键。慢慢的,我也建立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科学思维方式,就是抓主要矛盾。”
这套思维体系不但指导贺贤土完成了第一颗原子弹“过早点火概率”研究,还指导了他后续第一颗氢弹、第一次地下核试验的相关研究任务,突破了中子弹理论关键,并领导建立了中国独立自主的激光驱动惯性约束聚变研究体系。
彭桓武见贺贤土好学,便要他加强数学功底,研读一本自己在英国留学时读过的书,即《现代分析》。贺贤土下班后马上坐公交车进城,在书店买来一本影印版的二手书,通过刻苦攻读,做了书中很多习题,自己也学到了很多近似处理方法,自称“一辈子得益匪浅”。这本书至今仍保留在贺贤土的书架上。
没有什么架子,从不居功自傲
在氢弹理论突破时期,彭桓武和其他专家倡导学术民主,那时研究所里的民主气氛十分浓厚,经常召开学术讨论会。不论是大专家还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每个人都可以上台去讲氢弹的相关理论,每个人也可以对别人的设想提出不同意见。彭桓武特别注意鼓励年轻人,还点名让年轻人发言,只要言之有据,就会夸赞:“很好!”
贺贤土记得,有一位年轻人在讲台上作报告,彭桓武坐在讲台下面听。听到某处,彭桓武插嘴说了两句,那位年轻人说:“彭公啊彭公,您的思想已经包含在我的思想中了!”在场的听众哈哈大笑,那位年轻人顿时变得不好意思,但是彭桓武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1969年,在我国第一次地下核试验现场,贺贤土参加一个坑道自封问题的讨论会。彭桓武讲述了自己的计算方法,于敏先生谦虚地跟他说:“我给您做些补充。”彭桓武听完“补充”,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计算有问题,就毫不犹豫地说:“老于说得对,就按老于的方法办。”贺贤土回忆道:“他是那么坦然,一点架子也没有。他平日里也常与我们谈起,受人尊重的人不会以自己的意见压人,谁对就听谁的;他还说过不能太相信权威,这对研究工作不利。”
彭桓武在领导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理论突破时,就要求科研人员:原子弹研制不仅是工程问题,更是科学问题,要用科学态度来严谨对待。他以身作则,严谨求实,虚怀若谷,影响了核武器研制团队的学风。
他最为人称道的故事,是谢绝领受国家自然科学奖一等奖的奖章,并题词:“集体集体集集体,日新日新日日新”。这十四个字包含了他对我国国防科技事业的深刻认识——核武器事业是集体的事业。
像彭桓武这样朴实谦逊、从不居功自傲的大科学家,他们的品质与风范,不仅给予后人精神上的指引,其实也为我国科技自立自强指出了必由之路。
(作者系北京应用物理与计算数学研究所高级政工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