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人们议及数字时代出现的新兴成瘾行为时，社交媒体连带电子屏幕都在话题之中。只是，过去常提的“网瘾”，现在指向更为明确：“智能手机成瘾”，或者“手机依赖”“手机强迫症”。国外多项研究证据显示，智能手机成瘾者看到手机时的神经反应部位与其他类型的成瘾者非常相似；而停用手机后的大脑活动，与戒烟、戒毒的反应也有相似之处。

美国斯坦福大学医学院精神病学和成瘾医学教授安娜·伦布克说得更直白：“手机和数字媒体正在对我们的大脑产生强化作用，激活的奖励通路与毒品和酒精激活的奖励通路相同。”甚至，有些人在与手机“分离”后，还会产生“戒断反应”，出现焦虑、抑郁等症状。

手机的无处不在，已成为一个公共卫生议题。这是西班牙神经外科医生马克·塔迪耶在其新作《无记忆的大脑》中作出的断言。多项基于心理测试和磁共振成像分析的研究结果，为塔迪耶的论点提供了支持：频繁使用智能手机会引发大脑的生理变化。智能手机正在削弱我们的整个心智活动，包括想象力、注意力和联想能力。塔迪耶将其比作“自咬尾巴的循环”：使用手机与服用致瘾性药物所激活的大脑回路是一样的。每一条通知和信息都会触发多巴胺的分泌，形成依赖的恶性循环，进而加剧问题

上述问题对年轻一代的影响尤其值得关注。因为，年龄越小，神经连接越不稳固或发育越不成熟，在认知方面就越容易出现问题。此外，人类大脑寻求奖励的部分成熟得相对较早，但对自我管控、延迟满足以及抵抗诱惑至关重要的前额叶皮质，要等到25岁左右才能完全发育成熟。美国著名社会心理学家、畅销书《象与骑象人》作者乔纳森·海特对此有较为专深的研究。他在国外广受瞩目的新作《焦虑的一代》新近由湛庐引进中国，原著副书名是“童年的大脑重塑如何导致精神疾病流行”，中译本则换了一个说辞：“如何养育手机里泡大的孩子”。

在海特的视野中，1995年以后出生的孩子已成为“焦虑的一代”。他们从“玩耍式童年”转向了“手机式童年”。特别是，社交生活大规模转移到少数几个社交媒体平台及其他数字产品上，总体而言对孩子害处匪浅，会干扰他们的社交、情感和认知发展。在这里，“手机式”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指的是所有既能联网又能消耗休闲时间的个人电子设备，包括笔记本电脑、平板电脑，能联网的电子游戏机，以及拥有无数应用程序的智能手机。

海特指出，孩子需要在现实世界中成长，参与体育活动、直接的社交互动，拥有独立性、责任感。当然，还要生活在充满爱的家庭，以及强大而充满活力的社会群体中。孩子们原本该通过这些真实的运动、面对面的社交活动，发展其基本的生存能力，克服童年期各种天生的恐惧，并练就独立性，逐渐减少对父母的依赖。他强调，在虚拟世界里，孩子们与朋友们的互动并不能完全弥补上述经验性的缺失。（本栏文章《数字时代的经验性丧失》专门探讨过这个问题，详见2025年2月21日《科普时报》。）

不止于此。

英国最新出版的《经济学人》杂志抛出了一个话题：人工智能（AI）如何重塑童年？显而易见的事实是：AI正全面渗透儿童的学习和娱乐，深刻重塑着童年形态。这既为儿童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却也暗藏诸多风险，因而社会需要重新审视成长的本质。譬如说表层风险，包括AI可能提供错误信息、出现不当内容，以及儿童利用AI作弊。更深远的影响则是，AI的个性化推送会强化“信息茧房”，剥夺孩子偶遇新鲜事物的机会。而长期与从不批评、缺乏真实情感的AI相伴，会让孩子难以适应现实中不完美的人际关系，阻碍其妥协和共情能力的培养。

我们在现实世界对孩子过度保护，在虚拟世界却保护不足。由此，已引发史无前例的青少年成长危机。这是海特在《焦虑的一代》一书中表达出的核心观点。尽管他研究的“样本”主要采自美国，但所揭示出的问题却有一定的普遍性。

问题提出来了，应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