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随想
6月22日,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子论坛——上海科幻影视产业论坛在上海科技大学举行,同时还召开了国内首个在民政部门注册登记的科幻协会——上海浦东新区科幻协会的成立大会。我应邀参加了这两个活动,并就“少儿科幻的多元化发展”话题,谈了谈自己的看法,其中关涉中国科幻创作的“科普情结”这一长期以来颇有争议的问题。它更关联着对科幻创作理念的认识,以及对科幻作品的价值、意义和社会功能的认定。
中国的科幻小说,起步于20世纪初。自1904年起连载于《绣像小说》月刊的长篇章回体小说——《月球殖民地小说》,系现今查到的最早的中国科幻小说。其作者为“荒江钓叟”,讲述的是一个湖南人因报仇犯案而被官府通缉,不得已外逃到了南洋。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乘上一个日本人的大气球去旅行,到了美国纽约,经历了种种稀奇古怪的事情。
这篇小说刊出的前一年,正在日本留学的鲁迅将法国作家儒勒·凡尔纳的小说《从地球到月球》(日文本)译出,更名为《月界旅行》。在序言中,鲁迅指出:“掇取学理,去庄而谐”的科学小说,可以使读者“于不知不觉间,获一斑之智识,破遗传之迷信,改良思想,补助文明。”因而他预言:“导中国人群以进行,必自科学小说始。”
在鲁迅看来,“科学小说”无疑是向读者传播和普及科学知识的一种非常有效的形式,值得大力推行。吴岩等科幻研究者认为,鲁迅的这个观点的提出,从根本上实现了中国科幻文学理论从无到有的伟大转变,对中国社会产生了积极而又深远的影响;但另一方面也不必讳言,“普及科学知识”似乎也由此成了近100年漫长岁月里中国科幻小说存在的中心价值,随后又“被不适当地夸大、强化,使得20世纪80年代以前的中国科幻创作,一直处于某种‘功利主义’的时代,进而对中国科幻小说的繁荣造成了巨大的灾难——因为这种价值取向直接限制了科幻作家的创作,限制了公众对科幻文学形式的理解。”
这话也许说得有点重,科幻圈外的人士恐怕难以理解,此处姑且放下不谈。
再说,1940年,抗战正酣之时,出现了中国科幻小说发展史上的一件大事——由巴金任主编的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了中国第一部科幻小说集《和平的梦》。该书收入了《和平的梦》、《在北极底下》和《伦敦奇疫》三篇科幻小说,作者是开明书店的科学读物编辑、科普作家顾均正(八卦一下,他的孙女顾备,正是本文开篇提到的上海浦东新区科幻协会创始会长)。
早在20世纪30年代便从事科普工作并发表了大量科学小品的顾均正,是在威尔斯和凡尔纳科幻作品的影响下开始涉足科幻创作的。顾氏以为,利用科幻小说这种形式普及科学知识,要比一般的科普文章更能吸引人,也更能影响人。“科学小说入人之深,也不下于纯文艺作品。那么我们能不能,并且要不要利用这一类小说来多装一点科学的东西,以作普及科学教育的一助呢?我想这工作是可能的,而且是值得尝试的。本集中所选的三篇小说,便是我尝试的结果。”(《和平的梦》序言)
很显然,顾均正把科幻小说“作普及科学教育的一助”的观点,跟前述鲁迅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这也很容易为人所理解和接受。在新中国成立后,这一观点又得到了苏联科幻文学理论的支持和强化,并且对中国科幻小说创作的指导思想产生了重大影响。
顾均正很注意幻想的科学性,他创作科幻小说的“目的性”也很强。他曾多次表明自己是重视科学技术的作家,不希望让其作品跟国外那些“空想成分太多,科学实质太少”的作品同流合污。因而他的每篇作品都舍得花费一定的篇幅来讲解科学原理,或在惊险、紧张、离奇的故事情节外,穿插大段大段的科学描述,有如科普作品一般。比如,在《和平的梦》中讲到夏恩为了寻找敌人的秘密电台,驾驶直升飞机用线圈法为电台定位时,他画出了天线示意图,还用了数百字篇幅详细地讲解了磁力线、线圈、麦克斯韦定律、无线电波的传播等科学知识。在《伦敦奇疫》这篇小说中,甚至还列出了一些化学反应方程式。
对于顾均正科幻小说创作的观念和手法,以及它对中国科幻创作指导思想所带来的影响,科幻界存在不同的看法和评价,但科幻评论家饶忠华认为,在处理科幻小说中的“知识硬块”方面,顾均正做了一种“勇敢的尝试”:对于特定的读者对象来说,与其让青少年读者对作品的科学幻想昏昏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还不如告诉读者一些有关知识,使之能理解这种科学幻想的出发点和依据。这对于提高读者的欣赏水平,充分发挥作品的社会效益,无疑是有益的。问题不在于要不要“知识硬块”,而是如何进行艺术处理,以此增强作品的科学内涵和魅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