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随想

关于博物与科普的关系，我国资深博物学者、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刘华杰不太认可博物是科普，原因之一是科普中的科学遵循的是数理传统，这个传统不是每个人都能掌握的，但博物却是每个感兴趣的人都可以参与的。然而这一点并不妨碍我们科普从业者借鉴博物，甚至内容和方法上都可以靠近博物。我认为，如果借助这样一个“曲线救国”的策略，科普可能更加蒸蒸日上。

当然，由于授课的方式不同，每次活动能接纳的人数并不能太多，再加上户外活动肯定涉及到旅行的各种费用，因此相比之下，博物活动的成本比较高。一旦成本问题解决了，博物的小众活动变成了大众的行动，普及的工作就好做了。

本栏上篇文章《那些虚假的“瞬间美妙”》，聊及震惊世界摄影圈的“造假”生态摄影作品，也谈到时下摄影圈里盛行的诱拍、虐拍等对动物的干扰。走笔之时，我还联想到了珍·古道尔，那位早年以对黑猩猩群体生态学的观察和研究成果而闻名，如今又以大力倡导环境保护而著称的英国动物行为学家。这里就补充说几句。

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古道尔年轻时所从事的，是个十分寂寞、艰苦和危险的差使。她“扎根”于非洲丛林数十年从事黑猩猩的观察、研究，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她发现了黑猩猩群体中的个体间形形色色的交互关系和生态习性，扭转了许多关于黑猩猩的错误概念，例如黑猩猩是杂食动物，而并非人们以前所认为的草食动物；她还发现黑猩猩具有许多与人类相近的行为和智力，能够利用工具和制造工具的能力，从而颠覆了科学界原来对动物与人类区别的定义，成为动物学的一个经典例证。

古道尔也从不讳言自己在观察和研究中的缺点。例如，她曾坦陈不应该用香蕉喂食她的黑猩猩朋友，因为这样做有可能改变了它们的生存环境和生活习惯，从而使所观察到的资料及进行的判断产生偏倚。在科学研究中，任何有使结果产生偏倚的行为，都必须尽量避免。在生态学的观察过程中，工作人员必须避免对被观察动物产生影响的行为。因此她认为她把香蕉给黑猩猩吃这桩事犯了大错，并为此而后悔不已。

上个世纪70年代以来，目睹黑猩猩栖息地不断遭受人类的破坏，古道尔曾经困惑过、愤怒过、绝望过，并发出了这样的诘问：人类为什么有那么大的破坏性？为什么那么自私和贪婪？为什么有时还那么邪恶？每每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地球上出现生命并无重要意义可言。如果没有什么意义，那岂不正如纽约一个愤世嫉俗的光头仔所说，人类只是一个“进化的东西”呢？

古道尔常常提到的一件事，说来也颇值得玩味：

有一天早晨，古道尔乘出租车上伦敦希思罗机场，准备去往美国讲学。司机知道她是研究黑猩猩的，就对在动物身上“浪费“很多钱的人展开了批评，其中包括他的在一家动物保护组织工作的妹妹。他说，现在还有那么多的人在受苦受难，有那么多的儿童受到虐待，却还要那么去关心和保护动物，这真让他“感到讨厌”。

古道尔听着，意识到这位司机正是那种不了解情况、使人生气但却需要晓之以理的人，“显然这辆出租者就该我来坐。”于是，古道尔就从黑猩猩开始讲述，告诉他黑猩猩能学会手势语，有些黑猩猩喜欢画画，它们如何感受情感，如何相互关心，甚至互相救援；还讲述了狗和其他动物如何救下自己主人性命的故事。“我说对于处于囚禁状态下的动物，我们是有责任的，因为我们剥夺了它们自我保护的能力。对人类的问题表示关心的人已经有很多了，所以有些人出来关心关心动物自然也是无可非议的。”

可是，古道尔的话像是对牛弹琴，司机依然固执地认为关心动物是浪费时间。下车的时候，古道尔给他两镑小费，让他自己留下一点，其余的钱都给他妹妹用于动物保护工作，尽管古道尔认为他是不会那么干的。

令古道尔大感意外的是，当她讲学归来之后，看到了那位出租车司机的妹妹写来的一封信，信中说：“我哥哥把你的捐款给了我。你真是太好了。最奇怪的是，我的哥哥发生了变化。你究竟是怎么开导他的？他突然对我变得特别好，还问了我许多关于动物的问题。他真的对我的工作感兴趣了。他已经判若两人。你给他做什么工作了？”

这便是古道尔一小时的疲劳讲述所获得的回报。